《南方周末》华 勇
初冬的寒风呼呼吹着。
重庆储奇门某大院，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正凑在一起谈着什么，旁边是一辆跃进牌货车，用车篷布掩得严严实实……突然，从院子四周冲出10多个矫健的身影：“不许动！我们是警察！” “重庆酒类检查大队执行公务，不要乱动！”
原来，这几个家伙凑在一起正在做一桩假酒交易，两个贵州人从仁怀拉了整整一车假茅台到重庆找“下家”，谁知正要成交，竟撞在警方和专卖局的“枪口”上！
“假酒贩子”中有一位西装革履、文质彬彬的男子。他被戴上手铐了还在竭力挣扎。这位令贵州酒贩万分信任的“重庆酒老板”，就是叶光，一位长年与有关部门合作，战斗在打击假冒名酒战线的“卧底英雄”。
眼前发生的这一幕，就是他一手“导演”的。
只身孤胆深入虎穴
1988年10月的一天，叶光听到传闻，成都有个假酒经营“大哥大”有货要出手。下午，当他赶到成都文化宫茶园接头地点时，他和另外一位与他联手合作多年的线人不由得一阵紧张———
“上家”显然来头不小，这个姓毛的老板戴着一副墨镜，皮衣皮帽气势逼人，左手端一茶杯，露出5枚硕大的金戒指；跟在他周围的，是七八个身强力壮的打手。毛老板甫一坐定，摘下墨镜戳着线人的头说：“头回不是你，今天不行！”叶光忙自我介绍：“毛老板，是我要货，我是单位的人，今天我们兄弟家里有急事，叫我来。”毛怪眼一翻：“兄弟，你我是头回打交道。”“我是沙坪坝区春风贸易公司的，小生意。”叶光滴水不漏。“这样吧，今天货还没准备好，你住下来等两天。”毛老板起身而去。
车水马龙的春熙路口，叶光和毛老板的“弟兄”坐在一家火锅店里吃火锅。望着对方警惕的眼神，叶光暗自焦急。
毛老板根本不相信叶光。就在与叶光觥筹交错之际，他已派出手下人悄悄潜入重庆沙坪坝春风贸易公司，核实查证叶光的身分。幸好，叶光出山卧底前已理顺了可能涉及的诸多关系。春风贸易公司的人对来人说：“叶光是我们公司的业务员，经理叫他到成都去进酒了，你找他有事吗？”
毛老板的疑心去了一大半，但仍要观察观察，一直耗到第三天，才开始谈，并提出现钱现货，还要看叶光的钱。但叶光和随从身上只有500来块钱，几万元的货款到那里去筹？在红星宾馆一个套房里，叶光对毛老板说：“道上规矩你要看我的钱，我也要看你的货。你既然这样不相信我，这个生意就算了。小五儿，去买票，明天我们回重庆！”毛老板闻听此言，忙说：“叶兄弟，不着急，货肯定没问题，明天一准交易！”
叶光买来一大垒纸，裁成人民币模样，再在上下各包一张真币，大匝大匝的“钞票”做成了。他叼着健牌香烟，不失时机地在毛面前“露”出巨款在身的“马脚”，令毛深信不疑。
“明天中午吃饭，饭后交货！”毛终于传出交易消息。叶光大喜过望，立即联系成都警方配合行动。
第二天中午，毛老板带着一帮兄弟大模大样地来了，在盐市口叫了两个三轮东拐西拐了一会儿，就在街边停下吃饭……叶光暗中取下眼镜擦了擦，发出行动信号。
蓦地，饭桌周围出现一群陌生人，只见他们手起掌落，“咔咔咔”一阵爆响，坐在饭桌上的毛老板和手下打手全部被戴上了手铐……
囚车上，双手被铐的叶光战战兢兢地问毛老板：“大哥，哪个回事？”毛老板安慰叶光：“莫得事，莫得事。察二哥不抓我们这号人。”
陡然遇见“手下败将”
“混迹”名酒经销圈多年，叶光的“名气”也成了道上朋友的谈资。人人都说他耿直、义气、出手大方。一些酒贩子甚至只听见叶光这个名字，就对他信任万分,有的还暗中为叶光提供线索。他们拍胸脯说：“老叶这朋友交得”然而，惊险凶危的场面仍然不断遭遇。叶光戏言，有时简直跟杨子荣突遇栾平一样，惊心动魄而外，又有戏剧性。
有一次，在重庆储奇门某部队招待所，一个叫曾奇水的老板在搞酒，经过几次接触、看样,确定系假冒剑南春。叶光最后一次来到曾的经营部敲定交货日期，一屋子曾的朋友也正吹得天花乱坠。正在这时，进来了一个人。叶光定睛一看，竟是前天被自己“卧底”查获假酒的新华路老板刘世玉！
刘刚一和叶光照面，不禁怔了一下。就在这短短的几秒钟，机智勇敢的叶光已“呼”地站起身来，冲着尚在发愣的刘老板哈哈大笑：“哎哟！什么风把刘老板也吹来了？”一边拍刘的肩膀，一边向刘递眼色。醒悟过来的刘老板神色尴尬地讪笑着，手足无措。叶光回头对屋里的曾老板说：“老曾，我有笔生意和刘老弟说两句。”曾奇水笑道：“想不到你连刘杂皮都认得，这个生意就好说了。”
叶光迅速抓扶着刘来到门外,严厉地对他说:“今天不准许乱来，你看我四周都有人,你自己的事都还没了呢！”刘颤声道：“我晓得我晓得。”
结果，叶光诱出曾奇水贩卖的假酒，一举查获假剑南春酒130多件。
叶光说，在他手中“翻船”的假酒贩子太多了，有时在外执行任务时，难免要“碰头”，这个时候一定要镇定、机智，先发制人。他遇到这种情况有10来回，每回都主动出击化险为夷，只有一次出了纰漏。
去年5月，在渝中区北桥头,叶光配合重庆市刑警大队一个队长去和假酒贩子接头。叶光扮作一个永川来的老板，队长扮作叶的丘二，两人在石板坡简易停车场与对方接上头。正在谈判之际,一个被劳教处理的人过路时认出了叶光，他叫了起来：“这个生意谈不得哟……”叶光一下子觉得不对，脑筋一转，冷静而气愤地对假酒贩子说:“这龟儿杂菜想翻你的院墙，上次我有批老窖头曲，就是遭他霉了。
扮丘二的队长已上前制住那个被处理人员，但假酒贩子已疑窦丛生,他的两个随从甚至一人买了一根又粗又壮的甘蔗，持在手中防身……他们提出，换个地方谈。
到了南坪汽车站门口，假酒贩子叫手下稳住叶光，自己用摩托车把圈子里的朋友拉来辨认叶光。几番交锋，对方仍不愿相信。不得已，叶光只好撤退。
英雄怎过“美人关”
在轰动全国的内江假冒名酒案中，叶光又一次面临狡诈对手的种种“考验”。为了获得制假团伙的信任，叶光多次忍辱负重，佯装同类。
内江“酒王”徐光飞没有轻易相信这位来自重庆长寿的公司副总经理。他用了两天时间暗中考察，还请叶光多次出入歌厅夜总会。他认为，美人关可以让人露出本来面目。
结果出乎意料，这位西装革履、风度翩翩的副总经理似乎对酒色的爱好远远大于做生意。两天时间，叶光出入内江市的大小娱乐场所，对艳光照人、妖媚迷人的坐台小姐大献殷情，又是请唱歌，又是请跳舞,尤其一双“色迷迷”的眼睛令人没有理由不相信：这位副总经理绝对是此中老手！
徐光飞放心了。就在他放心大胆地与叶光交易时，缉查干警从天而降，挡获捣毁大批假冒名酒。在内江嚎子口火车站附近一幢单门独户的小楼里，现场查获大量各种牌子的假冒名酒，“酒王”徐光飞也落入法网，震惊全国的内江假冒名酒案成功告破。
叶光说：“我长期在道上混，懂规矩、懂言语，摆谈起来感觉不隔。喝酒也好，打牌也好，上卡厅也好，我都积极参与‘挣’表现，只有这样才能迷惑对方，取得信任。其次我善于伪装，敏于察言观色，对方一个眼神、一个手势，我都基本能估计到什么意思，知道对方要干什么，心中迅速思考对策，做到知彼知己。第三，实在躲不过去了，就采取主动把自己灌醉，要不就在跟卡厅小姐打情骂俏之际，更进一步控制对方……
“有没有没能跨过的‘美人关’呢？”记者问。
“至今还没有。”叶光坦言，“其实在那些场合，都是男士采取主动，你稳起不乱来，小姐是无所谓的，就是要‘表演’给对手看，也只需在公众场合亲热点，进了包房他们就开始合理想象，我的目的就达到了———虽然有一次我在包房里和小姐摆了一个钟头的‘龙门阵’。”
“我一腔正气在身，他们能把我怎样？！”
卧底多年，叶光捣毁的假冒名酒团伙及窝点不计其数。一些被“打痛”了的不法之徒公然威胁叶光：“迟早要整死你娃！”
叶光对此付之一笑。相对于这种歇斯底里的威胁，叶光遇见过的场面毕竟要凶险百倍、千倍。
在成都缉捕假冒名酒的毛老板的过程中，由于设计疏忽，便衣警察竟然没有将叶光一同“捕获”，叶光只好趁现场混乱，悄悄顺街沿溜走。不料毛老板在街沿安排有两个打手“放风”，他俩见老板和兄弟在饭店中被捕，而叶光一人竟得以脱逃，疑心顿起。两人紧紧跟在叶光身后，右手摸住插在后腰的大号猎刀,打算一俟叶光转到背街就砍杀他。正在这万分危急的关头，一名醒悟过来的警察冲着彷徨无计的叶光大声叱骂：“你还想跑？给老子滚过来！”
叶光大喜过望,忙高举双手对警察喊:“我不跑，不跑，我投降。”跟踪追杀他的两名打手见势不对，撒腿便跑...
叶光事后说，迄今他听到的最美妙的声音，就是那个警察“骂”他的声音。
还有一次也是如此，一个假酒老板被撬了“窝子”，带了一帮人堵叶光要“了断”。有天深夜11点多钟，叶光在一条巷子被这伙手持利刃的家伙挡住了。眼见不断逼近的危险，叶光灵机一动，趁暗夜取出手机沉着地说：“2号、2号，我是5号，现在目标在领事巷出现，请迅速增援……”话还没讲完，刚才还气势汹汹的那帮人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了。
叶光说，虽然凶险不少，但那些不法之徒大都色厉内荏，你一雄起，他就虚下去了。
经过10年风雨，叶光已具备专业酒类打假知识，熟悉酒类贸易中介，加上稳定的心理素质和超人的胆识，做个真正的酒老板发大财也许并不太难，为什么他义无反顾地踏上神秘危险的卧底之路？为什么甘愿吃苦受罪成为幕后英雄？
叶光说：“因为我喜欢刺激的生活。”
想了想，他又神色坚定地说：“我想通过自己的努力，净化名酒市场，为川酒的振兴发展摇旗呐喊。”
面对恐吓、辱骂和打击，叶光不无傲气地说：“我一腔正气在身，他们能把我怎样？！”
元月31日夜，叶光要以一个普通消费者的身分赴全国打假。记者在送叶光上路的聚会上，特意为他点了一首《送战友》：
“送战友，踏征程，默默无语两眼泪，耳边响起驼铃声……”
歌声起处，摇曳的烛光下，叶光虎目蕴泪，沉默无语。